一个“前无古人”的顺德

■甘道夫

　　在容岗大道转弯，蓦然发现了格兰仕；在105国道边，惊讶看到了美的工厂……

　　故乡在偏僻的西部，在世纪千年之际，一股电器下乡风潮，村子全部换上了空调、热水器、微波炉，看着三五壮小伙帮忙将各类家电搬回家，乡亲们笑逐颜开，那样的场景就像过了节一般。

　　这些深刻改变着乡亲们生活的家用电器，竟几乎全是坐落在这些大道边的顺德企业研发、生产，看着这些一望无尽的大道、飞驰的货车，消失在天边的尽头，那是希望、是未来。

　　这个806平方公里的地方，在巍巍华夏版图960万平方公里中，一般的地图根本标注不出顺德来，然而沿着这些大道，将影响力释放到了祖国的各个角落，甚至将触角延伸到了宽阔的海外市场，深刻改观着人们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。

　　民族工业的腾飞为什么选择了顺德？为什么历史选了“洗脚上田”的农民？……顺德工业的成功引起了我极大兴趣，翻开历史资料，着实吓了一跳，就像当年读了余秋雨《抱愧山西》那种感觉，猛然发现山西平遥是中国的华尔街、金融中心，只不过山西平遥被历史翻了过去，顺德制造的神话依然在上演、被膜拜。

　　满清入关，华夏锁国，仅余广州通商，广东占尽地利，得世界风气之先。当时往英吉利各国贸易，顺德毗邻广州，社会也有别于男耕女织，而是商品农业，盛行蚕丝外贸。

　　工业进入满清这片古老的大地，最先形成规模的当属缫丝业无疑，顺德工业起步于那个懵懂的朝代，从1874年顺德办起第一家机器缫丝工厂开始，经过几十年工业文明浸润，民国史料云，在广东的136家工厂中，顺德一县就占了86家，顺德的产业工人多达6万人，竟比当时上海、天津产业工人的总和还要多近万人。

　　缫丝新制出西洋，万轴齐飞闪银光。我国民族工业发展至20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，伴随国际丝价暴涨，顺德蚕丝工业进入鼎盛，规模机器丝厂超过200家，占全省总数的80%，缫丝工人多达20余万人，被誉为“南国丝都”。

　　“一船蚕丝去，一船白银归”，最多一天运回县内七八十万银元，货币周转量每年在1亿银元以上，县内的银号多达40多家，顺德一度成为广东的金融中枢，号称“广东银行”。如今，走在顺德的村居，不时可以见到存留的民国别墅，中西合璧、画栋雕梁，即便时过境迁、荒弃半世，那种雍雅、富气依然逼人心魄。　

　　1929年世界性经济危机，顺德缫丝工业遭到了毁灭性打击，十不存一，断崖式打击没能折断顺德工业的生命。当时粤省军阀陈济棠主张制糖，1935年顺德就在全国最早建成大型的顺德糖厂，县内一批民营糖厂也纷纷开办，一度达到80多家，成为广东省制糖工业的重要基地，顺德工业复振。1938年日寇侵入顺德，战火再次毁灭性打击了顺德工业。

　　至共和国之后，公私合营，民族工业国有化，顺德的民族企业家消退，私营企业在计划体制下烟消云散去。

　　走到改革开放前夕，顺德民族工业已经经历了百年洗礼，世界萧条的危机、腥风血雨的战争、意识形态的束缚，三沉三起，工业文明的基因已经深深渗透到了这片水乡土地、人民血液之中，当改革开放东风拂过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了。

　　“翻身不忘毛泽东，致富不忘邓小平”。改革开放再度兴起了民族企业家，顺德工业第三次重起正在邓小平时代，顺德出现了全国第一家“三来一补”的企业——大进制衣厂，“三来一补”企业遍地开花，顺德模式的乡镇企业成为榜样。

　　最不被看重的乡镇企业异军突起，是自下而上支撑中国改革的**，中国改革成功恰恰是有千千万万乡镇企业的底层活力以及生命力。

　　邓小平南巡视最后一站来到了顺德，站在原珠江冰箱厂的办公楼前，彼时的冰箱厂已是全国八大基地之一，看着现代化的厂区，他不禁问道：“这是什么类型的企业？”时任省委副秘书长陈开枝的回答巧妙而形象：“如果按照行政级别套，它连股级都不到。但要论实力，它相当于集团军。”88岁高龄的邓小平听后感慨万千，连问三次：“这是乡镇企业吗？”

　　在那个苏联解体、东欧剧变的震荡年代，顺德人用实干证明了改革开放的合理性，其意义与深圳特区的示范作用并举。苏联没有“顺商”、没有“深商”，同期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失败，很重要的原因要归咎于没能焕发出一个具有活力的民族企业家群体。

　　历史激流选择中，顺德屡担先锋，1992年国家企业产权改革的发育地就在顺德，在改革开放的历史上，这当与安徽小岗村农村改革相提并论、并重。

　　一石激起千层浪，顿时舆论哗然，当时顺德干部、企业家以“搞得好起楼，搞不好跳楼”的精神开创，开始了企业产权改革“闯关”，进行彻底市场化改革。“起楼、跳楼”这类粤式名言，一字之差，誰都明白结局是天堂与地狱之别。今时今日，我们看到的美的、海信科龙、碧桂园等等，都离不开这段波澜壮阔、惊心动魄的历史，从顺德的乡镇企业转制而来，顺德的本土企业家在市场化浪潮中，将企业带到了全中国、全世界。

　　如今，顺德制造业知名品牌林立，以家电为最，顺德家电一度占全国家电产业产值的五分之一，是全国最大的空调、电冰箱、热水器、消毒碗柜生产基地，也是全球最大的风扇、电饭锅和微波炉供应基地。顺德已然建立了完善的工业体系，家电、家具、电子信息、木工机械、化工涂料等主导产业蓬勃发展，顺德当之无愧是一个改革开放三十年来，重新复燃的源自民间的民族工业中心。

　　开放导入外资，一轮又一轮的美资、日资热潮下，不少大企业都染了外国资本色彩。走到今天，企业界也开始沉重地反思，不少学人担忧中国经济“拉美化”，甚至诘问“未来，中国企业还能是本土经济的主角吗？中国经济将谁主沉浮？”

　　顺德用自身回答了这个尖锐的问题，顺德的品牌企业立足在本地，他们的创业者清一色都是民族企业家，顺德工业最鲜明的特色就是“内源型”。在经济衰退潮过程中，这些民族企业家的坚守就显得愈发重要而难能可贵了，也让顺德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依然稳步前行。

　　很直观的家电产业轨迹便可略见一斑，中国市场曾经让衰落的日本家电得以“中国繁荣”，随着顺德民族企业家群体兴起，尤其是两家的品牌的崛起，国内巨大的家电市场夺回了主动，今日市场依然不可限量，毕竟我们的城市化还不到一半。

　　顺德制造，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实业神话，筚路蓝缕、三沉三起，顺德人以自身的特性，两度成为了一个民族工业的“摇篮”，而今，顺德制造依然新时代书写、上演。

　　或许，顺德予人的第一印象，没有像深沪那般的绚丽夺目，也没有西安那么的悠久古老，他的波澜壮阔、他的悲壮坎坷、他的先锋锐气，早已融在了那一条条寂静的小巷、那一一条条静淌的河涌之中了，愈品愈浓、愈品越烈。